贺长歌此时茫然抬起头来,才捕捉到他的第一句话:“什、什么,十年?”
“至少十年。”父亲戴上了斗笠,回头认真地看着他,“我走之后,不会有人找你麻烦,带上你娘,离开长安,凡有水处,总有贺家一份吃食。”
父亲的瞳子泛黄而冷,确实像一双蛇瞳,在春夜的雨中有些发亮,从此也就是贺长歌对于父亲最深刻、也最后的印象。
父亲走后,贺长歌没有离开长安。
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,十几年来跟在父亲身后巡视八水,每一片苇荡都是记忆,那些鸥鹭都和他亲近。
他把母亲送去了南方,自己留在长安城下,守着他的基业和抱负,准备面对到来的一切。
然而正如父亲所言,确实没有事情朝他而来了,或者说根本没人顾得上他。
在父亲离开后,长安城里掀起了滔天巨浪——很多人都记得那一场血动,只是如今全都缄口不言。
——皇后窃据麟血,意欲谋逆,凤池动荡,朱紫牵连。
贺长歌和所有天子城的百姓一样旁观了这件事,他从中听见了父亲的名字,也就由此确定他确实很久都不会回来了。
只是他没想到,这个时间不是十年,甚至也不止二十年,直到母亲病逝,都没能再见到父亲一面。
贺长歌一个人漂泊在八水之上,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父亲一个人撑起了多大一片穹顶,如今这根柱梁崩塌一切都不是当时的样子了。
八水一瞬间仿佛和他毫无关系,绿林大帮、船坞水会,各据山头,父亲留下的基业几年内就被瓜分蚕食殆尽。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,一切都只能从头开始。
于是贺长歌就从头开始了。
他在沣水之上修建了第一座船坞,招募了第一批信得过的兄弟,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艘船,一身武艺和一腔壮志。
那时他想,父亲一定也就是这么开始的。
然后就是七年风雨蹉跎,兄弟们死生聚散,“沣水坞”的旗子终于插在了八水之上,打通了黄河西东。那时就是他们第一次向南而下了。
把船开到天涯海角,比起盘桓八水、来往黄河,实在是一件太激动人心的事,宣告此事的时候,整个船坞都呼喊着贺坞主的名号。
贺长歌的轻叹被记录在这里,墨迹在纸上已有些干瘪。
“和刃重第一次出船就是在‘南金风’上,那时候我们拿出所有的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