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会、旧制度。我有意把结局写得阴暗,绝望,没有出路,使小说成为我所谓的“沉痛的控诉”。国民党反动派宣传抗战胜利后一切都有办法,而汪文宣偏偏死在街头锣鼓喧天、人们正在庆祝胜利的时候。【注释1】我的憎恨是强烈的。但是我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:鼓舞人们的战斗热情的是希望,而不是绝望。特别是在小说的最后曾树生孤零零地消失在凄清的寒夜里,那种人去楼空的惆怅感觉,完全是小资产阶级的东西。所以我的“控诉”也是没有出路的,没有力量的,只是一骂为快而已。
我想起来了:在抗战胜利后那些日子里,尤其是在停电的夜晚,我自己常常在民国路一带散步,曾树生所见的也就是我目睹的。我自己想回上海,却走不了。我听够了陌生人的诉苦,我自己闷得发慌,我也体会到一些人的沮丧情绪。我当时发表过一篇小文章,写出我在寒风里地摊前的见闻。过了一年多,我写到《寒夜》的“尾声”时,也曾参考这篇短文。而且那个时候(一九四六年最后两天)我的情绪也很低落。无怪乎我会写出这样的结局来。一九五九年年底我在上海编辑《文集》的最后三卷,一九六〇年年终我在成都校改《寒夜》的校样,两次都有意重写《寒夜》的“尾声”。可是我仔细一想,觉得仅仅改写“尾声”太不够了,要动就得从头改起,那么还不如另写别的。因此我就让它保存了下来。反正是解放前的旧作,当时我的想法是如此,而且作品已经以那样的形式跟读者们见过面了。连我也无法替它掩饰,也不想为它的缺点辩护。
我还想谈谈钟老的事。并不需要很多话,我不谈他这个人,象他那样的好心人在旧社会里也并非罕见。但是在旧社会里钟老起不了作用,他至多只能替那些比他更苦、更不幸的人(如汪文宣)帮一点小忙。谁也想不到他会死在汪文宣的前头。我写他死于霍乱症,因为一九四五年夏天在重庆霍乱流行,而重庆市卫生局局长却偏偏大言不惭,公开否认。文化生活出版社烧饭老妈谭嫂的小儿子忽然得了霍乱。那个五十光景的女人是个天主教徒,她急得心慌意乱,却跑去向中国菩萨祷告,求来香灰给儿子治病。儿子当时不过十五六岁,躺在厨房附近一张床上,已经奄奄一息了。我们劝谭嫂把儿子送到小龙坎时疫医院。她找了一副“滑竿”把儿子抬去了。过两天儿子便死在医院里面。我听见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工友讲起时疫医院里的情形,对那位局长我感到极大的憎恶。我在《第四病室》的“小引”里“表扬”了他的“德政”,我又在《寒夜》里介绍了这个“陪都”唯一的时疫医院。倘